前段時間，
迪士尼發布電影《花木蘭》首部預告片。
在這部時長一分半的視頻預告中，
給到鄭佩佩的鏡頭不到兩秒，
但她還是登上了微博熱搜榜。
對很多年輕人來說，
鄭佩佩這個名字似乎不那麼熟悉。
但時光倒回幾十年，
她可是實打實的武俠影后，
也是那時的「香港影壇一姐」。
鄭佩佩俠女扮相
她面容精緻，眼神凌冽，
眉宇間英氣十足，
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番氣度，
是無數武俠影迷心中最仰慕的俠女。
有網友評論：
「早五十年，鄭佩佩就是花木蘭本人。」
其實，不僅僅是她的氣質容貌，
她的性格也像極了花木蘭。
1946年的上海，已經是中國最繁華的城市。
黃浦江上來往客船載滿了膚色各異的遊客，
街道上行走著金髮碧眼的外國女郎，
茶樓里身著旗袍的女人優雅地吃著點心。
夜幕降臨，
在其他城市都已經沉沉睡去的時候，
上海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四十年代上海灘女子
鄭佩佩就是出生在這樣的一座城市，
古老而年輕，
軟紅香土又不失厚重。
但是，
這個城市卻並沒有向她敞開足夠的懷抱。
童年時期，鄭佩佩的父親身居高位，
但是由於母親「非原配」的身份，
她沒少吃苦。
建國後父親被劃為「右派分子」，
更是給整個家庭蒙上了一層陰影。
幼年鄭佩佩和父母
15歲那年，因為家庭原因，
鄭佩佩遷至香港。
彼時的香港，
繁華程度雖不及上海，
但在中國傳統文化和西方思想的影響下，
香港文化迅速崛起，
為日後香港電影的騰飛鋪就了道路。
從小學習舞蹈的鄭佩佩，
終於在這片新的土地上，
找到了自己的用「舞」之地。
憑藉紮實的舞蹈功底，
她被南國實驗劇團錄取。
年輕的鄭佩佩
當時，
南國實驗劇團的團長是顧文宗先生。
他看中了這個內地女孩的天賦，
將多年來積累的表演理論以及舞蹈經驗，
傾囊傳授給了這位才貌出眾的少女。
她受益一生，也感念一生。
南國實驗劇團時期的鄭佩佩
鄭佩佩只是諸多南下來港的中國人之一。
在燈紅酒綠和舶來文化的映照下，
六十年代的香港電影，
形成了粵語片和國語片「兩開花」的格局。
鄭佩佩進入邵氏後如魚得水，
迅速成為國語片當家演員之一。
命運，
也在這時向她拋出了橄欖枝。
她的銀幕之路，
始於一部叫做《寶蓮燈》的電影。
在這部劇中，
鄭佩佩反串男主角，
搭檔當時炙手可熱的港星林黛。
《寶蓮燈》里女扮男裝的鄭佩佩
邵氏此舉，
意在用最短的時間和最好的資源將她捧紅。
然而事與願違，
林黛在拍攝的過程中因情自殺，
電影一拖再拖。
林黛
到了上映之時，
雖然反響依舊很好，
但早已背離了邵氏的初衷，
鄭佩佩也沒有因此大紅大紫。
好在，
導演胡金銓看過這部電影后，
記住了這個年僅十七歲的小女孩。
六十年代，
香港新武俠文學浪潮興起，
從文學席捲至電影，
武俠電影逐漸取代歌舞片出現在熒幕中。
三年後，
胡金銓導演了《大醉俠》，
他力排眾議，
選擇了鄭佩佩出演女主角「金燕子」。
《大醉俠》劇照
在這部影片中，
胡金銓一改傳統武術片浮誇的打鬥場面。
將取景點挪至酒館等狹小空間中，
突出主角個人、烘托打鬥氛圍，
在胡金銓的指導下，
鄭佩佩的動作兼具了美感和動感，
自然純熟，
一顰一動皆見俠女神韻。
自此，她成為香港電影武俠影后。
成名之後片約不斷，
她又陸續出演了《玉羅剎》、《毒龍潭》、《飛刀手》、《荒江女俠》、《金燕子》等一系列武俠電影。
《金燕子》片場，鄭佩佩和導演張徹、演員王羽
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
男性在武俠片中佔據了絕對優勢，
一個女性想要出人頭地難上加難，
但是鄭佩佩做到了。
她用自己「閃著光芒」的眼神，
和那堅毅又剛強的性格，
賦予了每一個角色鮮活的生命，
在電影里訴說著人生苦難和血海深仇。
她把人們想像中的俠女變成了真實的存在，
在武俠的世界裡，
救贖著每一位受難者的靈魂。
當時有一名權威電影雜誌的的攝影師，
拍攝了一組專題照片，
題為「世界最美女人一百人」，
其中就有鄭佩佩。
時至今日，
蔡瀾回憶起年輕時的鄭佩佩依然感慨。
在他的筆下，
鄭佩佩靈動不似凡品：
「長發浸濕，雙眼瞪著鏡頭，
的確是美艷驚人，令我至今記憶猶新」。
能夠擁有這樣歷久彌新的感染力，
除了迷人姣好的面龐，
更是因為她從骨子裡，
散發出的那股不服輸的俠氣。
也正是這股勁，
讓她在愛情里，
似乎都有著與眾不同的果敢和決斷。
《大醉俠》之後，
鄭佩佩登上了事業的巔峰，
和《大醉俠》中男主角岳華的情誼，
也從電影里延伸到現實。
像無數個略顯平庸的愛情故事開頭一樣，
在戲中邂逅，因戲生情，
這是鄭佩佩和岳華的開始。
郎才女貌，金童玉女，
自然是觀眾最喜歡看到的畫面，
這段感情也成為當時香港影壇的一段佳話。
《大醉俠》中的鄭佩佩和岳華
只是，
再美好的愛情故事也會有結束的那一天，
像在陽光下五彩繽紛的泡沫，
終究也會有破碎的時刻。
五年的時間，
鄭佩佩和岳華的感情就走到了盡頭。
多年後鄭佩佩和岳華在節目中再次同框
在這段感情結束之時，
她走得果斷又決絕。
這場夢幻的愛情故事就這樣拉上了帷幕。
而當人們以為鄭佩佩的感情會因此告一段落，
她卻突然宣布了結婚的消息。
1971年，鄭佩佩嫁給了台灣世家子弟原文通，
同時決定退出影壇，遠赴美國。
這件事在當時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沒有人能夠理解，
二十五歲，
風華正茂的年紀，
蒸蒸日上的事業，
怎麼能夠捨得拋下香港的一切呢？
但她是鄭佩佩，
既然當初可以果斷地從一段感情中抽身，
自然也會勇敢堅定地追隨她所嚮往的幸福。
鄭佩佩和丈夫原文通
她把自己的後半生都交到了那個男人手裡，
她以為自己會擁有平淡卻溫馨的一生。
只是，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碎，
生活又怎會像她當初想的那樣簡單？
婚後鄭佩佩作為兒媳，
承擔起照顧丈夫、公婆、孩子的任務
生活瑣屑，事無巨細。
懷孕八次，流產四次，
她犧牲得太多。
除了作為原家的「全職太太」，
她還經營了一檔電視節目，
但家庭、事業令她心力交瘁，
最終節目失敗，事業破產。
在這段存續了將近二十年的婚姻里，
鄭佩佩一直都是付出最多的一方。
蔡瀾先生說過，
「在美國的那些年，
只知道她頂下一家人的生活，
沒聽過她先生做點什麼。」
沒有人知道在美國的日子裡，
鄭佩佩有沒有偶爾想起過，
曾經在香港的光輝歲月，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會不會後悔當初那個衝動的決定。
作為看客的我們，
也只能從她的訪談中窺探一二。
她自己曾說，
「我那時忙到沒時間後悔息影這個決定。」
但背後的心酸與無奈，
又豈是一個沒時間就可以帶過的。
只是事已至此，
又能如何？
很多年後回顧這段感情，
她並沒有指責前夫任何，
談起婚姻失敗的原因，
只是稱自己太不溫柔、太好強。
可是她也無奈，
「我個人覺得，弱一點的女人，
男孩子會更喜歡一點，
但是我是裝不出來的。」
經歷了婚姻的失敗，
鄭佩佩並沒有丟掉自己好強的性格，
也正是因為這份真，
才有了今天的鄭佩佩。
一別二十年，香港電影天翻地覆。
粵語歌舞片早就銷聲匿跡，
熟悉的武俠片逐漸失去了市場，
「金燕子」也伴隨著曾經的輝煌漸行漸遠。
香港電影進入了最繁華的年代，
各種題材風格的電影層出不窮，
周星馳、梁朝偉、周潤發在影壇大放異彩，
一眾「年輕」演員站到了時代的舞台上，
對鄭佩佩來說，江湖還在，
只是物是人非，
「江湖中的人」早已不復當年。
1992年，在經紀人的牽頭下，
鄭佩佩接下了《唐伯虎點秋香》的片約。
那時候開始，
她的熒幕形象就從威風八面的「俠女」，
變成了無厘頭喜劇演員。
得知她出演無厘頭喜劇，
恩師胡金銓堅決反對。
鄭佩佩像是他一手打造的藝術品，
精緻、純粹、通透，質地上乘。
但突然有一天，
這個藝術品受世俗所染流於褪色，
他接受不了。
她的母親也反對，「你得演主角。」
《唐伯虎點秋香》經典鏡頭
不過，鄭佩佩倒是很看得開，
「我不能一生都沉浸在《大醉俠》中，
用它來維持自己的演藝事業，
我想整個環境變了，
我試著放下自己去接受新的挑戰。」
看似雲淡風輕的背後，
都是時間的磨礪。
事實證明，
鄭佩佩的選擇是對的，
借著周星馳「東風」，
她回港復出的第一炮異常響亮。
這股東風一路吹過深圳河，刮進大陸，
成為年輕一代對鄭佩佩的第一印象。
二十年前的俠女已不在，
「華夫人」成了鄭佩佩最好的名片。
鄭佩佩感激這段經歷，
也感激周星馳。
前幾年周星馳被「向太」炮轟之際，
鄭佩佩站台周星馳，
她在微博上寫道，
「沒有星仔的話，
內地幾億人怎麼會認識我？」
後來，鄭佩佩又遇上了李安，
這一次，她走出中國，
踏上了國際的舞台。
接到劇本之前，李安曾問她，
「如果讓你演壞人怎麼樣？」
「好！」
就這樣，她出演李安的電影《卧虎藏龍》，
在劇中飾演了性格扭曲的「碧眼狐狸」，
再一次顛覆了她以往的銀幕形象。
憑藉這個角色，
鄭佩佩拿下了香港金像獎的最佳女配角，
提名奧斯卡獎。
那一年，她五十五歲。
《卧虎藏龍》里的鄭佩佩
再後來，
鄭佩佩又參演了諸多經典電視劇，
成功塑造了一個和藹老人的形象。
2004年，在電視劇《仙劍奇俠傳》中，
她飾演了趙靈兒（劉亦菲飾演）的姥姥，
成為了大陸90後一代的集體回憶。
十五年過後，
《花木蘭》上映在即，
鄭佩佩和劉亦菲這對「熒屏祖孫」再度相逢，
許多人也感慨道：
「15年後的重逢，真好。」
《仙劍奇俠傳》中鄭佩佩飾演劉亦菲奶奶
近年來，鄭佩佩也開始出現在綜藝舞台上，
在《花兒與少年》里她作為大姐，
憑藉一身魄力與膽識，
平衡旅行中的種種矛盾和困難，
也跟劉濤投緣，認了劉濤做乾女兒。
《花兒與少年》
三年後，劉濤結婚10周年紀念的時候，
鄭佩佩拖著孱弱的身體來祝賀她。
那個時候，
鄭佩佩已經步履蹣跚，身體臃腫，
抬起手臂都很吃力，渾身痛，
幾乎無法單獨行走，
她的女兒全程陪護。
就連劉濤也感慨，
「看著當年那麼厲害的一個人，
變成現在的樣子，
不得不感慨歲月的力量。」
曾經英姿颯爽的「武俠皇后」，
也逐漸變成了遲暮老人。
時間匆匆，
流年歲月不過南柯一夢。
鄭佩佩兒女
如今年逾七十，回首過往，
她坦誠自己做錯了許多事情：
事業巔峰期嫁人，
容顏消逝後離婚……
但過往種種，她無一後悔。
人生亦是如此，處處充滿選擇，
沒有人能保證一直走在正確的路上，
驀然回首之際，
能夠坦然說出「不後悔」三個字，
已是圓滿人生。
毒舌如金星，在提到鄭佩佩時也由衷欽佩，
「在華語影壇，
她是一個德高望重的人物，
是一位值得我們所有華人影迷，
都極為尊重的影后。」
身為看客的我們，
同樣也是感慨唏噓。
她年少成名，激流勇退，
後又婚姻失意，
起起伏伏走過了人生的大半，
收穫很多也失去很多。
可是她的骨子裡，
一直沒有丟掉的就是「勇」。
遷至香港是勇，
結婚息影是勇，
重回影壇還是勇。
或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吧，
因為俠女的形象而為人所知的鄭佩佩，
那些勇猛洒脫又倔強不服輸的個性，
還是刻進了她的骨子裡，
成為她一生的印記。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
從少年到老年，聽雨數十年，
聽出的意蘊不盡相同。
鄭佩佩走過這坎坷波折的一生，
對於人生也早已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時間、挫折都無法將她打敗，
年過古稀依然活得洒脫無比。
她曾說過自己不怕老，
覺得人生五十歲是最好的狀態，
足夠的閱歷讓五十歲的自己足夠的完美。
如今又過去二十年
歷經歲月沉澱，
現在73歲的她更加謙和、睿智、寬容。
五年前，她自曝已經簽署遺體捐獻協議，
「我死了以後，
我的身體還能做有用的事情，
我覺得我的一生就太完美了。」
回首望去，她覺得，
「人生沒有什麼必要回頭再看第二眼。」
她會堅定地認為，
「每一個當下都是黃金時代。」
半世漂泊，此生無悔，
年逾古稀的鄭佩佩，
仍處在她的黃金時代。
部分參考資料：
1、《魯豫有約》 功夫女神鄭佩佩
2、《回首一笑七十年》 鄭佩佩
3、《新電影傳奇》鄭佩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