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日的上海正經歷著一場漫長的秋雨,蘭心大戲院內,卻是掌聲與喝彩聲不斷。
上海文藝戲劇「74級」代表:滬劇名家茅善玉,越劇名家趙志剛、許傑,淮劇名家施燕萍,評彈名家秦建國、倪迎春,著名影視演員吳玉芳,著名主持人陳燕華、張民權等匯聚解放日報第81屆文化講壇,在蘭心大戲院為觀眾奉上了一場充滿回憶的溫情與青春的激情的文化盛宴。
「74級」是上海的文化現象,更是上海的一個文化符號。50年來,這座城市培育了這批藝術家,他們也用自己的藝術實踐回報著這座城市。
命運連著時代,「學館」培鑄名家
1974年,上海滬劇、越劇、淮劇、歌(舞)劇、兒藝、評彈、木偶等7個文藝院團陸續招生,共開辦了8個學館。各家劇團的前輩大家、業務骨幹深入上海各區及遠郊鄉村,層層選拔,從成千上萬名中小學生中遴選出300餘人,錄取為學館學員。
趙志剛演唱越劇《沙漠王子》
當年12歲的趙志剛、許傑就是越劇大家袁雪芬與傅全香、徐玉蘭等人一起赴農村、街道,訪學校,進課堂,從眾多孩子中精挑細選出來的。
而當施燕萍被淮劇團學館錄取時,別說是淮劇,連蘇北話也聽不懂。母親堅決反對她學淮劇,為了不讓她把戶口遷到學校,甚至還把戶口本藏起來。
母親擔心女兒學戲過程中會吃苦。不出所料,施燕萍進學館第一年,就在練功時把腰椎扭傷了。不久後,又因為不懂得科學用嗓,把嗓子唱啞了。堅韌的施燕萍沒有放棄,她向音樂學院的老師學習聲樂,慢慢找到了自己的優勢。
施燕萍攜學生顧芯瑜表演淮劇《白蛇傳》選段
畢業時,施燕萍啃下了淮劇最難的唱段,並拿到了最高分。到蘇北演出時,當地觀眾因為她一口正宗蘇北腔,激動地稱她是「家裡人」。「因為這句肯定,我做了五十年『家裡人』。」
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老師要求許傑和趙志剛每天早上到樓頂看鴿子,頭不能動,眼神跟著鴿子「飛」。施燕萍練眼神的方法則是在黑暗中點一根香,注視小小紅點。
左起:林海、許傑、林海、施燕萍
許傑至今記得第一次登台演《珍珠塔》的情景,台下的掌聲讓他從此嘗到了藝術的甜頭。「感謝老師們手把手地教授,把自己所學傾囊相授,讓我們從不知道什麼是越劇的孩子,成長為受觀眾歡迎的演員。」
「感恩我們遇到了一個好的時代,我們要把這份幸運傳承下去。」趙志剛現場演唱了一曲他的代表作——《沙漠王子·算命》。從當年的懵懂少年,成長為家喻戶曉的名家,「74級」的命運和時代緊緊連在了一起。
「頭上永遠要有緊箍咒」
第一次看老師唱評彈,倪迎春被震撼了——端坐不動,就能飾演多個角色,一開口,就是千軍萬馬。為了練好基本功,她常常躲在廁所里練習,「因為那裡迴響好」。
1974年考進上海兒童藝術劇院學員班的吳玉芳,在5年時間裡除了學習表演,還練習毯子功、芭蕾……全面的積累為她日後在影視劇里的表演打下了紮實的基礎。
左起林海、倪迎春、吳玉芳、陳燕華、張民權
聽說自己被上海戲劇學院木偶班錄取時,陳燕華說自己真的做夢都沒想到。「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木偶班改變了我的命運。」三年的學習,不僅磨鍊各項技巧,也拓寬了眼界與見識。「走上這條路,就要把一生的心血撲上去,藝術是沒有止境的。」她始終記得老師說過的話:「頭上永遠要有緊箍咒,要敬畏舞台。」
因為這道「緊箍咒」,她在此後多年的表演生涯中一直有一個不被朋友理解的習慣。「距離重要演出大概還有一個月,我就會謝絕社交——萬一感冒了怎麼辦?萬一扭傷了怎麼辦?萬一休息不好,嗓子啞了怎麼辦?為了保證演出萬無一失,心裡會想到各種各樣的萬一……」
冒雨前來的現場觀眾
張民權考入上海歌劇院學館歌劇班時18歲,「學館是我的藝術夢開始的地方,五十年不曾忘記。」他回憶道,「那時候,歌劇班要先學京劇,跟京劇院的老師練毯子功、翻跟斗。我們這個班的同學年齡都比較大,很多同學都練骨折了,但大家還是很認真。」這份對藝術的執著一直延續到他們此後幾十年的藝術生涯中。
歌曲《鴻雁》張民權
「鴻雁向蒼天,蒼天有多遙遠……」一曲《鴻雁》唱罷,張民權動情地說:「每次唱這首歌,我都會想起74級的同學們,不管南來北往飛向何處,五十年前藝術夢啟程的經歷永遠留在我們的生命里,我們要感謝老師,感恩觀眾。」
堅守下來的人,就是可貴的種子
20世紀90年代,隨著經濟大潮的興起、改革大潮的襲來,戲劇界進入了一個艱難的時期,面臨著觀眾流失、創作乏力、入不敷出等多重困難。逐漸成熟的「74級」走向了前台,成為逆境中的中流砥柱。世紀之交,他們中的多位佼佼者走上了行政管理崗位,成為各大文藝院團的掌門人,率領劇種在逆境中艱難突圍。
茅善玉曾擔任上海滬劇院三團團長,團員都是「74級」的同學。「80年代,我們的演出常常一票難求,熱情的戲迷甚至還會通宵排隊。到了90年代中後期,演出逐漸減少,收入也隨之減少,有些團員的生活陷入困難,人心開始不安。」茅善玉想辦法組織大家到蘇州、吳江等地巡演,但只能暫時緩解危機。團員們紛紛改行、下海、出國……
林海、茅善玉 秦建國
不僅是滬劇院,其他文藝院團也遭遇了相似的困境。秦建國18歲考入評彈團學館,後來擔任上海評彈團團長,親歷了評彈團經歷的起起伏伏。「好在每個行當總有幾個『死心眼』,這些堅守下來的人,就是可貴的種子。『74級』評彈班大約有三分之一的同學堅持了下來,一直唱到退休。他們還培養了許多學生,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
秦建國、倪迎春表演彈詞選段《接歸》
師恩難忘。茅善玉至今記得當年與丁是娥老師同台演出前夕,丁老師囑咐她到家裡來單獨「磨戲」的情景。來到丁老師家,茅善玉剛邁上樓梯,就聽到老師在譜唱腔。「丁老師拿著劇本,全神貫注,音樂就這樣流淌出來,我聽得幾乎走不動路了。我想,我將來也要成為這樣的好演員,我也要譜曲,讓滬劇的味道流淌出來。」
多年後,「上海女兒」茅善玉與「敦煌女兒」樊錦詩結緣。這部滬劇從劇本、人物到唱腔,她全程參與了創作,樂此不疲。茅善玉現場唱起了《敦煌女兒》的片段,台下爆發出熱烈的喝彩聲。
茅善玉演唱滬劇《敦煌女兒》選段
五十年初心不改,他們仍在路上
從1974年到2024年,上海文藝戲劇「74級」已成為一個時代的樣本、一個獨特的文藝現象。本次文化講壇的總策劃、總導演吳孝明說:「這50年,不僅震蕩著時代列車的隆隆迴響,折射出這座城市始終向上的面貌,也彰顯了藝術堅韌蓬勃的生命力,貫穿了『人民文藝為人民』的創作真諦——把人民作為文藝表現的主體,把人民作為文藝審美的鑒賞家和評判者,把『為人民服務』作為文藝工作者的天職。」
藝術家集體亮相與觀眾見面。
「74級」學員、中國福利會兒童藝術劇院名譽院長蔡金萍因為有演出不能來到現場,但仍在演出空隙觀看著直播。她感慨:「50年前進學館的情景歷歷在目。一晃半個世紀,『74級』這群人為各自的劇種貢獻了最美好的青春年華。感恩我們遇上了一個好時代,感恩遇上一群好老師。現在這群人也成為這座城市的一道美麗風景線。」
在昨天的大聚會上,茅善玉的一位戲迷朋友帶來了驚喜——演員胡歌通過短視頻送上了祝福:「『74』級前輩不僅是藝術的傳承者,更是時代精神的參與者、構建者。今天這不僅是一場慶祝,更是一次學習,一次心靈的洗禮。」
當年「74級」的7個院團8個學館中唯獨沒有京劇和崑劇。因為,在1974年之前,上海已經舉辦了京訓班,培養了少量的京昆人才。昨晚的文藝戲劇界的大聯歡,當然也少不了上海京昆界的代表——中青年崑劇名家張軍、中青年京劇名家傅希如。
張軍《春江花月夜》選段
1981年出生的傅希如現場演唱了由他自己作詞的京歌《梅蘭芳華》,向前輩們表達深深的敬意。同樣,在1974年出生的張軍看來,「74級」前輩如同指路的明燈,引領後來者前行。「這個時代與這座城市讓他們燃燒自己,點亮藝術。」擔任上海戲劇學院附屬戲曲學校校長的他,向現場觀眾透露了一個好消息:「時隔十年後,今年上海市戲曲學校的淮劇專業開始招生,明年滬劇專業與越劇專業也有望開始招生。」
傅希如演唱京歌梅蘭芳華》
尾聲即高潮。9位上海文藝戲劇「74級」代表一起上台,用詩朗誦的方式表達共同的心聲:
人民需要文藝,文藝為了人民。
五十年初心不改,我們仍在路上。
祝願未來,
一路繁花,
奼紫嫣紅開遍!
9位藝術家合作詩朗誦《奼紫嫣紅開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