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故事》導演汪俊:女性經濟獨立後,精神如何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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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故事》導演汪俊:女性經濟獨立後,精神如何獨立? - 陸劇吧

劉亦菲在《玫瑰的故事》中飾演黃亦玫

2024年6月8日,電視劇《玫瑰的故事》在央視八套播出,當晚即位列黃金時段全部頻道平均收視率第一,播出過程中,騰訊視頻預約量和站內熱度不斷刷新紀錄。《玫瑰的故事》改編自作家亦舒的同名小說,由汪俊執導,以黃亦玫近20年的成長故事和情感心路為主線,刻畫了她先後與幾位男性之間的親密關係,她一次次全情投入、受挫、告別、重新開始,探尋自我價值,走向精神獨立。播出期間,與劇中人物相關的當代女性獨立、都市情感等話題數次在網路上引起熱議。

拍攝《玫瑰的故事》時,汪俊已經在影視行業耕耘超過20年。他畢業於中央戲劇學院導演系,之後調入總政歌劇團,擔任歌劇導演近十年。2001年,他與趙寶剛合作導演《像霧像雨又像風》,正式轉型成為電視劇導演。此後,汪俊陸續拍攝了《浮華背後》《別了,溫哥華》《家》《四世同堂》《蒼穹之昴》等風格各異的口碑佳作。近10年來,他將導筒對準家長里短間人與人的情感聯結,執導的《小別離》《小歡喜》《小敏家》等都市情感劇集先後播出。接到《玫瑰的故事》劇本時,他十分驚喜,稱這是「一次巨大的自我挑戰」。

在《玫瑰的故事》收官之際,汪俊接受了《南方人物周刊》記者的採訪,回憶劇集拍攝細節,細數導演生涯的心路變化。他說自己常被故事中情感衝擊和撕裂最強的時刻打動,希望能將人性的一切死角打開給觀眾看,這樣才能觸動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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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汪俊

對話汪俊

她的人生就像鳥一樣

南方人物周刊:《玫瑰的故事》在講女性成長。除了主角黃亦玫外,還有像蘇蘇、姜雪瓊、白曉荷等女性角色,她們在劇里各有光彩,為什麼想拍一部從女性視角出發的作品?

汪俊:原著小說是從男性視角來寫玫瑰,玫瑰作為書中的女主角,一直活在幾個男人的敘述中。如果按照這個拍攝,我擔心黃亦玫會變形。我們把故事從別人的視角轉化為玫瑰的第一人稱視角,編劇做了大量豐滿人物的工作。我們把一些觀念放到了黃亦玫身上,大家現在看到的黃亦玫脫胎於原著小說。其他的女性形象是對黃亦玫這個人物的補充。

劇中所有女性角色各方面都很獨立,是不依賴於男人的現代女性。我們想探討的一個問題是,女性在經濟獨立後,她的精神如何獨立?經濟上,女性用自己的勞動、勤奮、創造實現獨立,我覺得這是女性獨立的初級階段。經濟獨立後,她們在情感選擇、對愛情的理解、對生活的理解、形成的價值觀等等方面有什麼變化,這些是一系列精神層面、形而上的問題。

比方說黃亦玫,我們從2001年寫到2020年,她這20年的經歷就是一部女性的成長史,也是很多女性的成長史。看起來是在寫情感,實際上寫的是成長。黃亦玫不需要去解決衣食溫飽的問題,精神極度自由,她要做自己的主人。她很多事情都憑自己的感覺、感受來行事,比如在異性的選擇上,玫瑰不會去考慮愛情以外的東西,不會去考慮比方這個人有沒有社會地位、經濟能力怎麼樣等等。她喜歡、有共振、能溝通,她就去愛。她內心沒有雜質,對待愛情很純粹。現實社會像她這樣的女性可能不太多,我們現在的婚戀觀、兩性關係,有時候摻雜了許多愛情以外的因素。黃亦玫把愛情、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主宰自己的一切,這是現代女性內心真正自由、精神真正獨立的寫照和標誌性的符號。

南方人物周刊:黃亦玫的設定與原著中不同,她生在清華園,有疼愛自己的哥哥,在溫暖的家庭氛圍中長大,擁有幾乎完美的原生家庭。她精神得以自由也仰仗於她原生家庭的托底。

汪俊:二者有關係。黃亦玫內心乾淨與她的成長環境有關,她小時候就是爸爸媽媽的寵兒,因為長得漂亮被所有人讚美,又在一個非常溫暖、明媚的環境中長大。就像一盆花放在陽光下,雨露也充分,它會非常健康。黃亦玫不會把生存放在第一位,在她眼中愛情就應該是王子和公主。我們在設定的時候希望她就是一個書香門第的女孩。這個戲大部分還是在講情感,從整體基調上來考慮,我們不想讓女主陷入到為生存而掙扎的規定情境里,所以就選擇了這樣一個家庭背景。

南方人物周刊:這樣會不會導致劇中呈現的精神面貌與現實脫節?

汪俊:我認為不會。就像我們看迪士尼動畫同樣能從公主的故事裡獲得精神上的養分。這是一個審美的東西,有些戲需要有生活的呼吸感,但這個戲我認為可以做得若即若離、若有若無。在現實基礎上實現詩意的情感再現。

南方人物周刊:除了剛剛提到的部分,在改編過程中,對原著還有哪些保留、哪些更改?

汪俊:亦舒的原作寫的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香港,很多東西不太適應當下的社會生活。原著寫香港上層社會的日常,有時代特殊性,不能直接橫移。所以我們將很多內容做了調整。我看以前亦舒小說的影視改編作品大多都會把故事背景放在上海,可能上海和香港的城市氣質更接近一些。《玫瑰的故事》我們把故事移到了北京,把黃亦玫變成北京姑娘,性格有北方特色。我想人物的精神內核如果成立,其實放在哪兒都行。你說黃亦玫父母不是清華是復旦的,是不是也可以?

我們與原著保持一致的東西不算多,黃亦玫很美麗,她與幾個男人有戀情,這些情節有相似之處。原著中她最後嫁給了一個爵士,我們把這部分去掉了。她在書中是一個不那麼獨立的人,最終依然依附男人。而我們劇里的黃亦玫在大結局中騎著摩托向遠處飛馳,她的人生就像鳥一樣飛到她想去的地方。她完全不依附男人,這是與原著很大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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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故事》劇照,蘇更生(萬茜飾)和黃亦玫

南方人物周刊:劇里黃亦玫是一個單純美好的小女孩,經歷了一段段的親密關係,然後漸漸認識到了生活的真相。她的閨蜜蘇更生從一個非常不堪的原生家庭裡面走出來,一點點地自我療愈,你是如何處理這一組對照關係的?

汪俊:蘇蘇這一形象跟黃亦玫能產生對比。黃亦玫童年很美好,可以在很多方面隨心所欲。蘇更生在童年時期被繼父性侵過,一生因此痛苦,變得很敏感。她內心極度沒有安全感,把自己包裹得很緊,給自己建造了一個所謂的堅強的外殼,披一身盔甲。

有人說:不幸的人用一生治癒童年,幸福的人用童年治癒一生。這句話用在她倆身上正好合適。兩個女性原生家庭不同,成長路徑不同,變成兩種人格,一個對生活充滿了熱情,對未來充滿了憧憬,活得至情至性;另一個冷冰冰,甚至有點不近人情,但她的內心又是有溫度的。這兩個人成為閨蜜,很多戲劇效果就會出來。黃亦玫興高采烈地跑到蘇蘇這來,蘇蘇冷冰冰地一句:你幹嘛?玫瑰老是不理解,幹嘛要這樣,能不能快樂一點面對人生?從戲劇上來講,兩個性格迥然不同的人物成了閨蜜,友誼中有甜蜜又有衝突,她倆是一種互補,而且看起來也賞心悅目。

南方人物周刊:劇集播出以後熱議不斷,你印象比較深刻的觀眾的評價是什麼?

汪俊:我很欣慰大家沒有說我們是一部偶像劇。很多觀眾都認為這是一部現實主義的、關於女性和兩性關係的劇,尤其對女性在當代社會中的很多價值觀有深入的探討,包括物質上的獨立和精神上的獨立,以及在愛情當中她們的選擇和態度。

為什麼觀眾會熱議?我想他們很多人有切身的感受。生活中有很多解不開的、沒有答案的問題存在,尤其在情感上,有我們會無窮無盡探討的一些話題。《玫瑰的故事》包含了很多這樣的話題,我們是一部有著現實思考的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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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故事》劇照

把人性的一切死角都打開

南方人物周刊:一些觀眾將你創作的母題總結為「人的情感」,你怎麼看?

汪俊:我認可。電視劇不管情節、風格、題材類型,終究是寫人。人的精神世界、情感世界是非常重要的一方面。如果說不在人性的開掘上下功夫,電視劇就成了符號化的東西,非黑即白、非好即壞、非此即彼,我不太喜歡。我還是希望有對人情感世界的探究,包括《小歡喜》《小別離》《小敏家》都有。《小敏家》主要寫中年人的情感世界,《小歡喜》寫高考,既有家長們的情感世界,也有孩子們的情感世界。情感世界是我拍這些戲時非常重要的母題。

我經常會有一個念頭,有些戲真正打動我的不是情節的大開大合,故事的起伏跌宕,恰恰是它深入到人的內心世界、情感衝撞和撕裂最強的時候。我有時拍這些戲,會在監視器前情不自禁掉眼淚。我覺得一部好戲一定要有很濃烈的情感,而這個情感要真正觸動人心,需要把人性的一切死角都打開,讓觀眾來看,好的作品應該有這樣的震撼力。

南方人物周刊:人性的死角指什麼?

汪俊:平時不被發覺的、隱藏得很深的,甚至是不能被人言說的部分。比方《小歡喜》中的宋倩,她離婚了,希望孩子能好,也因為她離婚,內心有一種無法言說的要強,她覺得,我要讓女兒成為單身媽媽的隊伍裡邊最厲害的孩子,甚至比有爸爸的孩子還要厲害,我要把她培養到上清華、上北大,你別看我被丈夫拋棄了,但是我有一個優秀的女兒。這是深深的自卑,是離婚給她帶來的傷害,面上說我是為你好,一切都為了你,但其實是一種自私,她要用女兒來彌補內心的缺失。這就是對人性死角的刻畫,把它開掘出來,給演員的表演和整個戲都會帶來深度。

我們就說《玫瑰的故事》里有場戲,在餐廳里庄國棟點了幾樣菜,對方協文說你給玫瑰帶回去。他倆是情敵關係,方協文提著這個菜到門口就扔垃圾桶了,但是他想了想又拿回來了,畢竟菜很貴,另外這確實都是玫瑰愛吃的。方協文那時候經濟拮据,即使是情敵買的,他也希望黃亦玫能吃到。我相信生活中大量的人有這樣的片刻,這就是我認為人性最幽微的地方,非常複雜。

我更喜歡人生中一些尷尬的時候,不那麼清晰,甚至有一些難言。這種恰恰是最考驗人性的時刻。我很喜歡前蘇聯作家舒克申,他的作品都在寫小人物的尷尬。他的筆在探微,從人性的微光窺探到一個人真正的內心世界。契訶夫也是這種。我受到前蘇聯文學的影響,更喜歡這種人物身上尷尬的時刻,從小人物的小細節里可以看到一個時代的樣態,他們的情緒和時代貼合得很緊。

南方人物周刊:你的作品從最開始的《像霧像雨又像風》《別了,溫哥華》,再到「小」系列,再到現在的《玫瑰的故事》,都跟社會議題和時代情緒貼合。你在題材選擇上,有沒有比較關注的角度和興趣點?

汪俊:收到一個劇本,我一看覺得喜歡,跟我的趣味、我想表達的東西一致,跟這個時代結合得很緊,有可以討論的話題基礎,有吸引我的點,我就會拍。

我拍《蒼穹之昴》是因為對清末那一段歷史感興趣。我之前沒有意識到,也沒研究過,但這個劇本讓我找到了感覺,讓我去重新回顧那段歷史,跟現在又有呼應,所以我就拍了。《小別離》這種家長里短的小人物,是一個生活的橫切面,也有興奮點。

宏大敘事也好,涓涓細流也好,都有價值。角度和興趣點在哪?我其實什麼都拍,哪天我拍個古偶玄幻、拍個諜戰懸疑戲都有可能。我不會給自己設限,碰到有意思的劇本,就會有興趣創作。

南方人物周刊:你早期的作品,比如《像霧像雨又像風》《浮華背後》,跟後來的作品比風格可能不太一樣,之前那些作品會有更強烈的個人風格,再到後來「小」系列,再到《玫瑰的故事》,你在拍攝的時候,處理方式和心態有什麼不一樣?

汪俊:我一直希望尋找創作者個人趣味與觀眾審美之間的最大公約數,電視劇是屬於市場的產物,得有觀眾、播放量、收視率,不能自彈自唱。這些年我也在留意觀眾的審美走向,尤其是年輕的觀眾,他們的愛好趣味、審美習慣等等。比如某個戲受年輕人歡迎,我就會去看好在哪兒。我也在調整我自己,包括這次拍《玫瑰》,就是自我挑戰。《像霧像雨又像風》這些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作品了,雖然也是言情劇,但畢竟隔了很多年,人的愛情觀、價值觀都有變化。

有時候我會擔心自己跟不上時代。這次拍戲,我經常在拍攝現場問團隊里的年輕人,你覺得這戲有意思嗎?這段好玩嗎?我不可能永遠不落伍,所謂活到老學到老,就是要不停調整自己。我還好,對年輕人喜歡的東西能很快get到。

我覺得創作者還要防止的一種心態:像我這種經驗比較豐富的導演看到流行的新東西會產生第一反應——這有什麼?我二十多歲剛做導演的時候就拍了,怎麼現在又來了?這不對,因為我年紀在這,經歷得多,但現在二十多歲的他們沒有經歷過,就是新鮮的。我老提醒自己不要看一個什麼東西都覺得太老套了。我記得張藝謀導演在一次採訪中說得挺對:講好一個故事,是我畢生鍛煉的能力。

南方人物周刊:在不斷學習、不斷往前的過程中,你會因為要更貼近當下而丟掉一些個人的審美趣味嗎?

汪俊:有時候經驗是一把雙刃劍,它可以覆蓋很多東西,但也會疏忽創造力。一場戲來了,經驗告訴我這麼拍,沒問題,但未必精彩。所以我一直調整,怕自己覺得挺得意的東西在別人眼裡就是行活,他們竊笑,覺得這是什麼,怎麼還玩這個。我會時常審視自己,丟掉一些東西。我希望拍一些沒有嘗試過的戲,不太想重複自己。

但是歸根結底,電視劇我覺得把故事講好,把人物塑造好,這是最重要的。好的人物其實是洞察社會的產物。

南方人物周刊:拍玫瑰的時候,你丟掉了哪些以前的東西,你覺得比較老套的或者可能不適合當下時代的東西?

汪俊:我前幾年拍的戲大多煙火氣很重,但是《玫瑰的故事》我想在現實的基礎上造一個夢,讓它更詩意一些,所以美術、攝影、燈光這次做了跟以前不一樣的嘗試。我感覺有點像我當年拍《像霧像雨又像風》,帶些唯美的風格,我希望它跟現實有緊密的聯繫,同時又有高於現實的浪漫氣質。觀眾既不會覺得懸浮,又能感受到浪漫。

我一直在跟懸浮作鬥爭,怕觀眾覺得假。玫瑰,雖然有詩意,但是觀眾能相信生活中就有這樣的女孩。她,獨一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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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故事》劇照

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張明萌

責編 楊靜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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