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包子
前天、也就是1月15日，是日本著名導演大島渚去世6周年的日子。
雖然拍過《青春殘酷物語》、《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御法度》這些有名的影片，可如果你不是骨灰級文藝片影迷，也許大島渚這個名字對你而言會有點陌生。
拍攝《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時的大島渚（左）
但是他還拍過一部《感官世界》，很多人可能就聽說過了：哦，就是那部不是AV的AV？
必須說明，《感官世界》是一部嚴肅電影，但它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名聲，是因為以下的事實：
大島渚要求，男女主角在拍攝性愛場面時必須發生真實的性行為，而他的拍攝也毫不掩飾，毫不迴避。
這一點真的可以說是驚世駭俗。
難怪凡是有「世界十大禁片」之類榜單，總少不了《感官世界》。
上映海報，看到右下角的「成人映畫」標識了嗎？
那麼，是什麼樣的故事需要用這麼極端的方式來拍攝？會不會是大島渚嘩眾取寵，或者說他乾脆就是個色情狂？
要說明的是，《感官世界》是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如果你了解了它背後的那個故事，就會明白大島渚是對的，不這麼拍，根本拍不了。
我今天要講的就是這個故事，它發生在我們的鄰國日本。
這起轟動全日本的男女桃色事件，發生在昭和十一年，也就是1936年。一年後，日本發動了罪惡的侵華戰爭。日後看來，在當時壓抑的日本社會，這起令人髮指的事件橫空而出，就像是一個瘋狂的預言。
這就是阿部定事件。
大島渚《感官世界》劇照
01
瘋狂的殺人事件
1936年5月18日，東京尾久一家茶室兼旅館裡，女服務員走上二樓，推開其中一個房間的門，準備打掃。她此時還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即將被公眾稱為「昭和十一年三大事件」之一的——阿部定事件。
女服務員一推開門，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她連滾帶爬地跑出去報了警，警察很快抵達了現場。
映入眼帘的，是沾滿了鮮血的被子，裡面躺著一具男性屍體。經辨認，死者是一家飯店的老闆，名叫石田吉藏。
更為可怕的是，石田吉藏的睾丸和陰莖被兇手完全割掉，而且在現場找不到，一定是被兇手帶走了。
當時警視廳的調查報告是這樣描述現場的：
仰躺著的全裸絞死屍體，陰囊和陰莖自根部被切斷，四周沒有留下任何一絲肉片。不僅如此，左大腿留下「定吉二人」的血跡，左上臂亦有用刀尖刻成的「定」一字，被單靠中央部位也留下約五、六公分大小，用鮮血寫成的楷體「僅有定吉二人」六字。
現場還原錄像
查詢開房記錄，警方知道了和石田一起來的還有一名女子，她叫阿部定。
警方認定阿部定與石田的死有脫不開的關係，於是發出通緝令。兩天後的5月20日傍晚，阿部定在品川車站附近的旅館被捕。
《東京日日新聞》的逮捕報道
據說阿部定被捕時，懷裡還揣著石田那兩個被割下來的睾丸。
在警方訊問阿部定為何要殺死石田時，她給出了很不可思議的答案：
我很喜歡那人，喜歡得受不了，所以想獨佔那人，那人和我不是夫妻，只要那人還活著，他大概會和外面的女人接觸。殺了他，他便不能摸到外面的女人的一根手指，所以我殺了他。
很明顯，阿部定清楚自己犯了罪，所以她想逃往大阪，只是在啟程之前被抓到了。思路如此清晰，根本沒有什麼精神錯亂的疾病。
阿部定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她如何與有婦之夫石田認識？最後為何要殺死石田呢？
下面的男性就是石田
02
淪落風塵的女人
阿部定出生於1905年。她父親開了一家榻榻米製作店，阿部定是家中七個兄弟姐妹中的老幺。
阿部定從小便學習三味線、日本舞等傳統藝術，她母親總是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謂是富貴人家的大小姐。
從現在保留的照片也看得出來，阿部定算得上是美女。家世良好，相貌出眾，她本來可以擁有一段好姻緣、一個好人生。
但這一切，都因為她被誘姦而打破了。
《戲作·阿部定的生平》中的阿部定形象
阿部定經常到一個朋友家玩，在朋友家，她認識了朋友哥哥的同學，是個慶應大學的學生。
但這個名校學生卻是個禽獸，有一天，他找機會強迫剛滿15歲的阿部定和他發生了性關係。
事情發生後，阿部定剛開始還不懂這意味著什麼，直到下體一直流血，她才慌張地告訴了母親。
誰知道，阿部定的母親去找那個大學生談判，他卻躲了起來，母女倆又不敢聲張，能怎麼辦呢？
母親只能安慰阿部定，閨女，別怕，只要你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這件事，你將來照樣可以找到一個好婆家。
阿部定卻非常不甘心。對未來的丈夫，她既不想欺騙，也不願坦白，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結婚。
《感官世界》里的阿部定
經過這件事後，乖巧的阿部定開始放浪形骸。她從學校退學，跟著附近的小混混天天胡混。父親對她屢次管教不成，對她很失望，甚至說出了傷人的話：
你那麼喜歡男人，幹嘛不去做藝伎？
當時的日本，藝伎通常是賣藝不賣身，但社會地位很低，被人看不起。
阿部定的父親說到做到。在女兒18歲時，他找到一家中介所，讓他們將女兒送到橫濱一家藝伎住宿所。
阿部定起初非常痛恨父親。但後來聽母親說起，其實她父親根本不想讓女兒去當藝伎，只是想教訓一下女兒，讓她體驗一下「陪男人玩」是不是很羞辱、很難受，等阿部定知道自己錯了，再讓母親和姐姐去接女兒回來。
但是阿部定父親沒想到，這成了倔強的阿部定人生的重大轉折點。
《感官世界》里阿部定和石田相遇
阿部定開始和一個有婦之夫廝混。這個男人也不是個東西，有老婆有孩子，還靠著阿部定吃軟飯。
養一家子，光靠當藝伎的微薄收入肯定不夠。阿部定兜兜轉轉，到了長野，終於淪落風塵，邁入了妓女這一條不歸路。
後來為了擺脫這一家吸血鬼，阿部定決定前往大阪，也想藉機改變自己的職業和未來。但是正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泥坑易入卻難出，已經跌落到社會底層的人，哪裡有那麼容易重新爬上來呢？
發生兇案的旅館，現在已經報廢
就這樣，她從有妓館可以棲身的高級妓女，一步步地滑落到了颳風下雨也得在外面等客的站街女。
直到26歲那年，阿部定好不容易從妓館偷跑成功，才終於脫離了娼妓生活。之後她換了不少職業，換來換去，換不了的是——她都是靠出賣身體而過活。
昭和十一年，阿部定被介紹去一家料理店「石田屋」做女服務生。就在那裡，她遇上了「石田屋」的老闆石田吉藏。
當時的兇案現場
03
絕望的愛
石田有一副好皮囊，兩個人你來我往，就看對眼了。
那時候，阿部定其實還在和另一個男人來往，那個男人可以給她提供穩定的生活與金錢。但阿部定是徹徹底底愛上了石田。
即便在離開東京之後，阿部定還是心向石田。她與之前的男人分手，投向了石田的懷抱。
石田對阿部定也非常著迷，還和阿部定玩起了私奔。但石田無意離婚，只想金屋藏嬌，中途還因為沒錢跑回家湊錢。
據說石田是個受虐狂，熱衷與阿部定玩SM遊戲。兩個人連續在旅館房間里渾渾噩噩地廝混了十幾天，每天就是做愛，吃飯，彈琴，然後又做愛，吃飯，彈琴。醉生夢死，昏天黑地，彷彿要耗盡生命的最後一滴能量，死了才滿足。
《感官世界》中兩個人的廝混
這樣荒唐的日子，直到石田沒錢了回家拿錢才停止。
阿部定知道，自己這輩子就只能得到一個情人身份了。但她不滿足，她想永永遠遠地和石田在一起。但石田肯定不會答應。
她要怎麼做才能實現這個夢想呢？
石田又一次溜出來和阿部定廝混。兩個人一起來到尾久的旅館。阿部定身上還帶著一把刀。
《感官世界》劇照
據阿部定交代：
5月10號，我在淺草看戲。戲中有揮舞牛刀的橋段，我想，下一次見面就可以和吉藏玩玩看。
兩個人在5月14日抵達旅館。他們一起在旅館裡廝混了4天。同樣的，做愛、吃飯、彈琴，做愛、吃飯、彈琴。
18日早上，阿部定先行一步離開了旅館房間，她告訴女服務員，石田已經入睡，不到中午不要吵醒他。
只有她知道，石田此時已經死去了。
當時的狀況如何，後來一直沒有定論。究竟是阿部定動了殺心故意勒死石田，抑或是在兩個人的性愛遊戲中，阿部定失手讓石田窒息而死，他死後才動的刀子，各方意見爭論不休。
當時的新聞報道，寫到「戰慄的菜刀」
但對阿部定來說，石田的搖擺不定與無所作為，催生了她的獨佔心。
我只想讓他屬於我。
這成為了一句催死的咒語。
在渡邊淳一的小說《失樂園》中，他曾描寫過這樣一種愛：
所有的愛都不是一成不變的，不存在「絕對」這種東西。如果想要得到絕對的話只能把對方殺死，只有這樣才能得到絕對的愛。
阿部定追求的正是這種可怕的愛。
報紙上寫的原因就是，阿部定殺人就是因為石田花心
據說，在法庭上，法官問阿部定：你認為石田也很喜歡你嗎？
阿部定回答，
吉藏也很喜歡我。不過兩個人的愛若放在天平衡量，我佔六分，吉藏佔四分。
她也明白自己愛得比石田多。被人強暴、無人疼愛的她，遇到石田就愛瘋了。而石田，就是被愛得總是有恃無恐。
她也許不甘心自己總是被男人玩弄，於是想要報復；或許她是出於嫉妒，只想要一個獨屬於自己的愛人；或許她就是心理扭曲，只想殺死自己的情人。
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結果，東京帝國大學教授判定阿部定是先天性淫亂症，法官則認為是痴情所致，阿部定被判6年徒刑。但實際只坐了5年牢便被大赦出獄。
阿部定被捕時的真實照片
04
一次社會的大眾狂歡
阿部定事件一經報道，就成了大眾狂歡的來源。一個弱女子殺死自己的情人，還是用這麼離奇的方式，這是獵奇得不能再獵奇的案件了。
一時間，大小報紙都在報道阿部定。妖婦，淫婦，魔女，變態，都成了阿部定的代名詞。她的風頭甚至壓過了當時日本政界的大事件——日本「皇道派」兵變。
新聞報道當時的法庭審訊，形容為「妖氣四溢」
據說，阿部定被捕時，國會正在審議法案，阿部定被捕的消息一出，眾議員互相爭奪報紙，頓時你一言我一語，嘈雜不已，導致討論也中斷了。
一年後，日本侵華；三年後，二戰爆發。阿部定事件成為日本社會最後的狂歡。
阿部定事件之後，模仿事件頻頻發生，竟然有50多起。甚至到了今天，日本還時不時發生女子殺死情人並割下對方睾丸的事件。
只是，模仿事件的肇事者，都是基於對負心男人的憎恨感情或三角關係的嫉妒心理而行事，純粹以罪行表達愛情深度的肇事者，只有阿部定一人。
被逮捕時的阿部定在笑著
為了愛，讓你死。這種奇怪的心理，讓阿部定成了藝術創作的最佳源泉。
導演大林宣彥拍攝過關於阿部定的延伸電影《戲作・阿部定的生平》。渡邊淳一的小說《失樂園》也提到過這個故事。
最知名的應當數大島渚的《感官世界》，因為過於直接的性行為鏡頭，它在日本遭到刪減。
《感官世界》的演員與導演大島渚
有人同情阿部定，覺得她就是一個被欺騙的弱女子。有人厭惡阿部定，因為殺人居然才用蹲5年監獄。
但這一切紛爭都與阿部定無關。
離開監獄後的阿部定變成一個普通人。她後來結了婚，開了店。在63歲那年，她最後一次出現在鏡頭上，講述她對石田的感情：
人的一生可能有不止一個情人，也有可能會出軌，也有可能覺得不幸福。但那就是人類啊，人真正愛的就那一個人而已。
在此之後，阿部定終於消失在世界上，不知所蹤。
作者：包子，「路上讀書人」主筆，行走在人世間的一隻肥宅。
參考材料：
1.阿部定日語詞條，Wiki
2.《惡女阿部定》，茂呂美耶，騰訊大家
路人甲推薦
《失樂園》
（日）渡邊淳一著
林少華譯
青島出版社201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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