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交通肇事案件，為何維權這麼難？
|作者：二水 阿曄
|編審：蘇蘇
這個夏天，有不少網友被李尖尖的微笑治癒了。
而在過去的1年零8個月中，飾演李尖尖的譚松韻，一直在治癒著自己。
2018年12月31日23時，在四川省敘永縣敘永鎮西大街發生一起3人受傷、駕駛人駕車逃逸的交通事故。其中一名傷者黃某（女，55歲，敘永縣人）於2019年1月23日搶救無效死亡。
黃某正是譚松韻的母親。
8月31日，這起案件在四川省敘永縣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 ，譚松韻和家屬參與庭審，整個庭審過程在中國庭審公開網同步直播。據該網站顯示，已有1000萬多人在線上觀看了這個視頻。
·中國庭審公開網截圖。
人們對此案的關注並不僅僅是「女明星為母親尋公道」「三個幸福家庭因一場酒駕而破碎」，而是事發後肇事者家人始終未向受害者家屬表示過歉意，還抱怨受害者家屬「讓兒子在監獄裡過春節」，絲毫不見愧疚和悔意。
庭審結束後，案件引發了人們的呼籲、抗議、憤怒……一起交通肇事案件，為何維權這麼難？
1年8個月，傷痛依舊
2018年最後一天，下午6點半，譚松韻在微博上高高興興地發了一條「跨年」微博，配上了一首名為《進階》的歌曲以及兩張笑眯眯的照片。彼時的她並不知道，一場災難正在醞釀。
·譚松韻微博截圖。
當晚23時，四川瀘州敘永縣，她的媽媽黃某與楊某、陳某、李某一行4人結束聚會後一起走在路上。與此同時，剛從夜宵店喝了7杯啤酒的馬某某為買鞭炮慶祝跨年，不顧朋友勸阻開車外出。
「我走在前面，黃某他們走在後面。我聽著黃某跟陳某開著玩笑，沒過多久就聽到了『嘭』的一聲響。」據《瀟湘晨報》報道，事故中唯一倖免遇難的李某形容，當時感覺左手邊有一陣風刮過，車子經過時，「我覺得這個人瘋了」。
馬某某撞人後並未停車。公訴人出示的證據顯示，猛烈的撞擊不僅導致馬某某駕駛的汽車保險杠、引擎蓋受損，其前擋風玻璃更被撞出一個「心」型的大洞。但馬某某稱，自己的車速在每小時40公里左右，當時不知道撞到了什麼東西，以為是摩托車。
·馬某某肇事後逃逸路線圖被曝光，逃逸路線形成一個環形。
譚松韻得知媽媽傷勢嚴重，第一時間趕回老家，內心祈禱著：「媽媽，只要你能醒來，我願意拿一切去換。」但譚媽媽始終沒有睜開眼睛，經過20多天的搶救後，因特重型顱腦損傷合併肺部感染伴多器官衰竭而去世。
這場車禍最終造成了一人死亡、一人重傷、一人輕傷的嚴重後果。
敘永縣交通警察大隊事故責任認定書顯示，在該起交通事故中，受害人黃某、楊某和陳某沒有過錯，肇事駕駛員馬某某飲酒駕駛機動車、肇事逃逸，負該起事故的全部責任。
案發後的這1年8個月里，譚松韻一直十分克制，少有的幾次提起母親也總是用「她」來代替，說希望「她」下輩子投胎做自己的女兒。
·譚松韻在節目中提起母親。
如今終於開庭，譚松韻哽咽發聲：
「我天天都在治癒自己，讓自己保持一個良好的心態，接受母親離開的事實。我每天都很想她……（這次出庭）我很緊張也很害怕，害怕證據重現。」
「在這一年多，我從來沒有接收到對方一點真誠的歉意，作為家屬我感覺很不舒服。我希望能夠還我媽媽一個公道，依法給予公正的判決，做了錯事應該得到該有的懲罰。」
庭審時，另一位受害人陳某家屬的發言更是字字泣血：
62歲的父親因車禍重傷致殘後，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母親焦頭爛額，妻子也來回奔波，甚至因此勞累過度，懷孕5個月時流產↓↓
沒有得到肇事者家屬的歉意不說，對方還惡語相向，抱怨他們讓自己的兒子在監獄過春節↓↓
這個細節迅速引發輿論關注，人們不禁要問：肇事者及其家屬為何敢如此囂張？
囂張的被告人，要當庭撒尿
據紅星新聞報道，逃離肇事現場後，馬某某曾兩次派朋友張某去打探消息。
第一次是案發後，他打電話給仍在夜宵店喝酒的張某，讓他去現場幫忙看看情況。第二次是得知張某趕到現場時3名傷者已被120急救車拉走，他又讓張某去醫院繼續打探情況。
張某去醫院後發現事態嚴重，2019年1月1日凌晨，他連夜將馬某某送往瀘州躲避。在瀘州期間，馬某某將自己的手機和手機卡一起丟到江中。
次日，馬某某在家人的陪同下前往敘永縣交警大隊投案自首。
·警方通報
但自首並不意味著認罪態度好。
在公安機關調查之初，馬某某隱瞞了自己在去夜宵店喝啤酒前，還曾和朋友們在某KTV唱歌；
庭審過程中，他也沒有表現出悔意，坐姿不端，甚至一度囂張地表示自己要當庭撒尿。
·馬某某在庭審過程中坐姿不端引關注。
隨後，人們發現馬某某真不是「普通人」。
他是敘永縣本地人，生於1990年，與譚松韻同歲。2010年，他曾因聚眾鬥毆被敘永縣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兩年、緩期四年執行。
其父是敘永縣文聯副主席。據荔枝新聞報道，敘永縣文聯工作人員稱，馬父現在已經退居二線，但人還在機關單位。
有網友質疑馬父或利用職權干涉司法，馬父回應稱：「我迴避，我不想談這樣的問題，我在庭審中沒有說過一句話。」他還表示，整個庭審現場是公開的，「一切都要依照法律的程序定罪量刑，我們也不清楚什麼情況。」
譚松韻和陳某兒子不滿肇事者及其家屬從未表達歉意。馬父則說，事故發生後，他賣掉了兒子在重慶的房子，並聯繫3個受害家庭希望賠償醫藥費、住院費等，其中一家接受了他們的現金賠償，另外兩家並未接受。
而對於人們關注的馬某某到底是否涉嫌毒駕，馬父未做回應。
輿論對馬氏父子的表態並不買賬。公訴人也認為，馬某具有自首的情緒，但是在是否從寬處理上，應該從嚴把握。他的認罪悔罪態度與其他案件有區別，時至今日，馬某仍毫無悔意。馬某沒有積極履行賠償，沒有取得諒解，也沒有化解社會矛盾。
有些人對法律缺乏敬畏
譚松韻母親被撞案雖普通卻典型，一時間牽動著所有人的心。
正如陳某家屬所說：「因為它是酒駕逃逸，商業險拒賠，醫保沒法報……如果這幾個家庭從一開始就無力去承擔這樣的醫療費用，是不是就要陷入被告不管、醫保不受、車險不賠、傷者等死的局面，會不會就陷入被告人罪責越重、判得越重，就越不願意理賠的怪圈？」
帶著網友對本案的多個疑問，環環採訪了北京勇者律師事務所主任易勝華和北京德和衡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張興寬。
對於本案件時隔1年半才開庭審理，易勝華律師的解釋是，一個是交警部門要對交通事故原因進行一個認定，認定之後要對事故責任進行劃分，接下來再進行下一步的勘察。此案屬交通肇事罪或危險駕駛罪，已屬刑事案件，經過警方偵查後，該案以危害公共安全罪移交到檢察院，然後由檢察院遞交至法院。
此外，案件偵查過程中也要考慮受疫情影響的因素，偵查機關在辦理案件調查取證時花費了比較多的時間，所以才在近期開庭。
而網友最關心的爭議點——案發後，馬某某的尿檢結果呈陽性，但庭審時他否認自己曾經吸過毒，並自稱「不記得尿檢結果是陽性還是陰性了」。鑒定機構一名專家作為證人出庭時稱，尿檢呈陽性，毛髮未檢出毒品成分，可能是服用了某些藥物，藥物結構和認定毒品的結構存在相似。對此，易勝華律師表示，被告人是否涉嫌毒駕，還是要看調查取證的證據。
馬某某撞人後逃逸，跑到瀘州藏身，經警方多次勸投自首。為何警方沒有將其直接逮捕？
易勝華律師對此解釋，警方在已知馬某某藏身地點的情況下，規勸他主動投案，可以節省很多司法資源。
此前，馬某某一度刻意隱瞞自己在事故發生前喝酒的行為。在張興寬律師看來，馬某某的表現會影響法官對其的判決。
除了撞人逃逸、涉嫌酒駕，馬某某在庭審直播過程中的表現更引發了網友的憤怒。
易勝華律師表示，有些被告人因為缺乏對法律的敬畏，不懼怕法律，所以會在庭審過程中用肢體語言表露出來自己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這樣的情況並不少見。
此前報道提到，馬某某在2010年的聚眾鬥毆案件是前科。張興寬律師表示，因之前的案件已超過5年，雖然前科不是法定的從重情節，但法官處理本案件時，會酌情考慮到馬某某有前科這一點。
目前，譚松韻提出501萬元賠償金，而此前馬父稱其拒絕了賠償。易勝華律師認為，因為生命是無價的，受害人及家屬認為自己的精神或其他方面受到了很大損失，為此，提出賠償是他們的權利。對於肇事者對受害者的撫恤金賠償，這個國家有相關規定。
至於馬某某的量刑如何判定，張興寬律師表示，馬某在案發後未積極履行賠償義務，未取得受害人家屬諒解，時至今日仍未化解社會矛盾，在量刑時應予以考量。
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條規定，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因而發生重大事故，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交通運輸肇事後逃逸或者有其他特別惡劣情節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因逃逸致人死亡的，處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現在，此案引起了網友的關注，熱度一直不減。易勝華律師表示，網路上的輿論不能左右法院對案件的公正審判，它的判決不會偏離法律公正的軌道。
雖然長達9小時37分的案件庭審結束了，但案件餘波未盡。
被告人馬某某和其家屬面對受害人及家屬沒有悔恨之意，這才是導致網友憤怒的關鍵點。如果網友們不為受害人發聲，那麼很可能有一天，其他人也會在自己發生意外時保持沉默。
譚松韻方律師張起淮在案件開審前曾表示，此案的肇事者馬某某車禍造成一人死亡兩人受傷的後果，譚松韻最大的要求就是嚴懲肇事者。
《以家人之名》中，李尖尖曾對著划過流星的夜空大喊：「媽媽，我在這裡，看見我了嗎？」
也許，譚松韻當時也在心裡對媽媽講著那句話……
相信，這一次正義不會缺席，譚松韻和另兩位受害者的家屬一定能等來法律公正的判決。
我們也會持續關注此案，希望無辜的人不會白白地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