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特的敘事視角和語言藝術,是張愛玲處女作《第一爐香》成功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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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5月,張愛玲公開發表了處女作《沉香屑·第一爐香》。

《第一爐香》描寫了因戰事流落到香港的上海女孩葛薇龍,在姑媽梁太太和戀人喬琪的誘導下,由不諳世事的中學生一步步走向墮落的故事。葛薇龍在成為交際場中的交際花後,愛上放蕩不羈的紈絝子弟喬琪喬,在明知愛無望的情況下,出賣青春與自己,選擇自欺欺人的婚姻,在一潭死水的生活中沉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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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建傳統大家族制度的黑暗腐朽、逃離父權主義大家族的女性出走等文學主題,是"五四"新文學派作品創作的一個方向,也是整個民國時期文學的共同主題。

第一爐香》的成功,主要得益於張愛玲對於題材的處理和敘事手段的運用。《 第一爐香》採取全知敘事與限知敘事雜糅的模式,敘事者一面縱觀全局,對故事中的人與事做全景式描寫;另一方面頻繁使用故事中人物的視角描繪,極大地豐富了主題思想。

《第一爐香》的敘事視角

《第一爐香》的開頭沿襲了中國傳統白話小說的敘事格局,以一位類似傳統小說中的說書人的角色,用敘事者" 我" 的角度, 為全知敘事模式奠定了基礎。

" 請您尋出家傳的霉綠斑斕的銅香爐,點上一爐沉香屑,聽我說一支戰前香港的故事。您這一爐沉香屑點完了, 我的故事也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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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敘事者以一個知情者與觀察者的身份出現,提高了作品的可信度,增強了作品的權威性, 又營造了一個與讀者直接交流的敘事場。

在《第一爐香》中,我們時時都能感覺到這種敘事者自由地敘述和描繪人物、事件,掌握和控制小說的發展和人物的命運的特點。但在一些地方,又在敘述中巧妙地採用第三人稱的視角,採用故事中人物的眼光來敘事。這時的敘事者不再代替作品中的人物,而是讓人物自己去活動,讓讀者切身體悟人物最隱秘的心理變化。

這種視角的轉換,有效地縮短了讀者與人物的心理距離。兩種視角的交叉使用,讓敘事效果發生了奇妙的變化,既保持全知視角的冷靜和客觀,又拉近了作者、讀者與人物的距離,使讀者深切感受到故事人物的情感和內心世界,在不知不覺中走進女主人公的內心,增強了小說的藝術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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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喬琪深夜與女傭廝混這一情節中,張愛玲有意在敘事的某些階段把敘事視角轉換成限知視角敘事,利用內部聚焦來展現人物的心境。

" 海島上的女孩子, 與那陰霾炎毒的氣候一樣地反覆無常",這是從全知視角進行的敘述;接下來視角換到喬琪身上:" 那人的背影, 月光下看得分明。 穿著白夏布衫子,黑香去紗大腳褲,不是睨兒是誰呢?"緊接著,視角又轉到薇龍身上," 薇龍點頭不語, 早把實情揣摩出了八九分"。

在敘事時間上,《第一爐香》地把故事時間與敘事時間有機結合為一體,,營造了一種特殊的敘事形式。張愛玲借用" 霉綠斑斕的銅香爐" 的時間意象, 把薇龍的故事壓縮在" 一爐沉香屑點完了" 的時間段,以敘事者身份營造出一種閱讀過去與講述現實之間的不和諧,構建了一種具有對立性質的時間策略。這種敘事時間的變化使得這部作品顯出極強的節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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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比喻表現人物心境

張愛玲小說中的比喻句別具一格、極具創造性和表現力,在《第一爐香》中,張愛玲用各種比喻句營造了陰森恐怖、悲涼失望,甚至毀滅死亡的氛圍,刻畫出人物悲傷的心理,暗示命運悲慘的走向,表達了悲涼的主題。

薇龍入住梁家時,心情既渴望又害怕。張愛玲用精妙的語言描述了冰塊在薄荷酒里慢慢融化的細節:"顏色、形狀、變化的過程與燈光在綠玻璃窗里的晃動極其相似",這個比喻營造了一種陰森、恐怖的氣氛,暗示出她即將踏入表面奢華實則危險的境地。

當薇龍住進梁家之後,張愛玲把陽台比作甲板,把窗外濃郁的霧氣比作一片海,將薇龍迷茫而又看不到前景的傷感心情表達得精準而又含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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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夫人出場時,穿著時尚的黑色服裝,戴著鑲嵌著綠寶石的綠色面網,顯得神秘而性感。綠寶石代表她的富貴;面網暗喻她見不得人的齷齪生活;黑蜘蛛代表這個女人的陰險和毒辣,而臉上若有若無的一粒青痣,代表的是梁夫人貴婦身份掩蓋下真實的"鴇母"身份。

薇龍剛到梁太太家時,梁太太家的盆栽植物就已經對薇龍的命運作了暗示。仙人掌"四下里探著頭",葉子象是扭動的青蛇,含苞欲放的花朵像是青蛇吐出的紅信子。這些描寫讓讀者感到薇龍置身於恐怖、陰森的氛圍之中,襯托出了薇龍在這種環境里兇險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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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爐沉香屑點完了,我的故事也該完了"是《第一爐香》里最主要的暗喻。它似乎在說:人的一生就像一炷香燃盡的過程,短暫而虛無。所以小說的結尾,喬琪在黑暗中的打火機打出的火光彷彿一朵橙紅色的光,可是轉瞬就消失了,仍是無盡的寒冷與黑暗。這預示著薇龍的愛情、幸福和歡樂像這火花瞬息間消失,等待她的"仍是無盡的寒冷與黑暗"。

《第一爐香》的語言藝術

"牆裡的春天,不過是虛應個景兒,誰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牆裡的春延燒到牆外去,滿山轟轟烈烈開著野杜鵑,那灼灼的紅色,一路摧枯拉朽燒下山坡子去了。"

張愛玲擅長藉助特定語境,使詞語的正常含義在語流中發生扭曲和變異,出現偏離標準義的現象,獲得了陌生化的藝術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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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這個詞在上面的句子里,形容的是野杜鵑漫山遍野地生長的繁茂。張愛玲以女性的細膩,描繪出了野杜鵑開放時那灼灼的紅色彷彿是火一般在燃燒。這並不單單是描繪花的繁茂,更是借房子周圍的背景,暗示房子的主人也如野杜鵑那般不檢點,從牆裡燒到牆外。

這段句子里的"轟轟烈烈",原意是形容氣勢雄偉或聲勢浩大,在這裡卻作動詞"開"的狀語,把野杜鵑漫山遍野盛開的熱烈景象與人類活動的聲勢浩大相比擬,不僅寫出了野杜鵑開放的情狀,而且展現了其蓬勃的生命活力,畫面感極強,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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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喬琪接二連三的向薇龍打電話,川流不息地送花,花里藏著簡訊。""川流不息"一般形容像水流一樣連續不斷地行進,但在這裡則是誇張的形容喬琪給薇龍送花的頻繁,諷刺了這位花花公子的過度殷勤和滑稽。在特定語境中,將描寫流水性狀的語詞移來描寫人的殷勤,不僅增添了語言的新奇感,而且傳達出了常規語義難以體現的韻味。

"在黃梅雨中,滿山醉醺醺的樹木,發出一蓬一蓬的潮濕的青葉子味;芭蕉,梔子花,玉蘭花,香蕉樹,樟腦樹,菖蒲,鳳尾草,象牙紅,棕櫚,蘆葦,淡巴菰,生長繁殖得太快了,都有些殺氣騰騰,吹進來的風也有些微微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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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醺醺"原指人喝醉酒失去了常態的樣子,薇龍由於心情的惡劣,周圍的樹木也就變得"醉醺醺","殺氣騰騰"。這不僅細緻的描述了薇龍在特定情境下的複雜心緒和感受,而且強化了信息接受者的感知效應,讓薇龍的內心超越了外在。

張愛玲在《第一爐香》中運用的全知敘事與第三者敘事交叉的策略,用大量悲傷的比喻句,生動地描述了人物的悲劇命運,揭示了現實社會的冷酷,讓人物形象更加豐滿生動,賦予了這部作品強大的藝術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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