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電影不止有滴水不漏的情節設計,人物塑造上也是匠心獨具。《星際穿越》在人物與深層主題的選擇上已經贏了一半。
·諾蘭為什麼選馬修
事實上,諾蘭並不是在今年摘得最佳男主才選擇的馬修。馬修在訪談里說道試鏡的細節,當時他走進諾蘭的辦公室交談了近三個小時,這三個小時討論的內容全是圍繞家庭與孩子,跟電影毫無關係——這反而正是《星際穿越》的內核。69年生的馬修與70年生的諾蘭處於同樣的年齡段,同樣身為人父,有著完整的家庭。時代周刊在文章的配圖標註道:Nolan and McConaughey humanize copper as a father first, an adventurer second.(諾蘭與馬修共識道主角Copper首先是個父親,其次才是探險者。)
家庭與責任,父親與女兒的從屬關係讓這兩個在好萊塢多年的男人達成共識,這是一個親情為先,科幻其後的故事——而正是這一點,也成了《星際穿越》無法達到更高視野的科幻片關鍵原因。
或許諾蘭早知這一點,在紐約時報的採訪中他一直和記者強調《星際穿越》中家人之間的互動,而不是穿越星系的部分---它核心要表達的東西,是在空間時間連續被重塑的過程中家人的分離。諾蘭坦言道:「這個故事對我來說,講的就是父親的故事,別的什麼都不是。有孩子以後,你對時間和時間流逝的感覺肯定會變化。你會有一種強烈的願望,想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時刻相隨。」 他身兼製片人的妻子艾瑪說:「過去他做電影不為別的,只是因為他自己想看那些電影,現在他想做電影和孩子們一起看。」
另外值得一提的一點是,在《星際穿越》立項的時候,諾蘭命名其為「致Flora的信」(Flora是他的女兒),因為電影拍攝導致長時間無法陪伴孩子,諾蘭坦誠心裡對他們十分愧疚:「離開的時候越是悲傷,就越說明你對他們的愛。對我來說,這部電影其實是關於成為父親的意義。你生命的意義在你面前流逝,你的孩子在你的眼前成長。理查德·林克萊特的《少年時代》,這部非凡的電影就以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在講述這一點。在時間之中生活就是我們正在經歷的最大謎團。」
這樣一來,關於為什麼諾蘭在近三個小時中頻繁地給馬修特寫讓其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大飆演技,讓安妮·海瑟薇發表關於「愛是時空之外的另一維度」的演說就有了合理的解釋---這是一部family film,是諾蘭對父親過世的緬懷,以及對子女的情感載體,至於科幻的部分,不過是一件華裳而不是核心。Kip Throne的加入和全道具模擬則是源於諾蘭承襲了古典主義的傳統嚴謹,而非他對物理學的興趣---文學出身的諾蘭很坦誠:「我對物理學並不感興趣,有科學家幫我呈現細節。」
另一方面,1997年馬修麥康納曾出演的《超時空接觸》(Contact)與如今的《星際穿越》有許多相似之處:同樣是科幻電影,蟲洞穿越,高維生命介入,馬修十七年前在《超時空接觸》里扮演英俊神父,而今是個末日宇航員,或許諾蘭早已考量過這一點。
·第五元
第五元素的概念,來自於呂克貝松的同名科幻電影——指代「愛」。
而正是這Cooper對女兒的「愛」這一驅動力,才有了如此因果循環,讓故事首尾呼應;展開來說,同樣身為人父,在光影之中來回穿梭的諾蘭和馬修借用這樣一個故事,用導和演的方式表現了他們對子女和家庭的情感——這樣的」愛「,似乎借用但丁《神曲》天堂篇的結尾十分應景:"But yet the will roll'd onward, like a wheel in even motion, by the love impell'd, that moves the sun in heaven and all the stars." ( 那愛將意志轉動,如車輪被均勻推動。正是愛,轉動了太陽和群星。)
但也正因為過度著墨於親情這一關係,不能讓《星際穿越》走得更加深遠一些。
這部片子只能到這樣的高度,是因為在觀眾理解的極限之內,無法藉助如此瑰麗幻想而啟發至思考更為嚴肅的問題,儘管有高緯生命的介入和引導,事關整個人類群體的拯救與存亡,但這部科幻與它的前輩們(《2001太空漫遊》《超時空接觸》《第三類接觸》)總顯得少了些什麼,而個關鍵點的缺失直到我看見了友鄰Peter的短評才恍然大悟:
「嚴格說,這不是一部太空電影,太空片之所以特殊,是因為他能打破倫理視角,而從超越維度(宇宙論,宗教)重新把握人類社會。而諾蘭的努力,則更近於用物理學之外的盲點,拔高人倫價值。這個觀點借電影視聽效果獲得了情感上的保證,但也犧牲了形而上的深度。」
諾蘭努力讓整個故事獲得了情感上的滿足,卻也犧牲了更加深遠的人文深度。
科幻之所以迷人,正是因為故事的無限可能性及超越時代的視野。而《星際穿越》始終被架設於父女情小前提內,諾蘭似乎有意忽略了更大的議題。相比之下,同樣講述科幻設定之下的父女深情,《超時空接觸》對人類視角的歸納反思和宇宙文明類型的猜測是《星際穿越》所不能及的。
即便如此,能在這個商業爆炸的年代看見諾蘭堅持道具模擬,堅持70mm的膠片及2D格式,會慶幸還有這麼傳統的人,在跟數字世界做抗衡。但事關」情懷「,難免有股酸味——就像過度渲染」愛「的概念,會讓人覺得泛濫,而看電影本身就是比較娛樂輕鬆的事情,各有喜好,仁者見仁。
1968年的斯坦利·庫布里克有阿瑟·克拉克的小說同步護航,而如今的諾蘭有Kip Throne的論文齊飛。相隔46年,將近半個世紀的光影變化,正是諾蘭與庫布里克在時空之中的差距,也是護航者Kip與克拉克所代表的科學與科學幻想的差異---引領文明最前端的火炬不但是科學技術,同樣也是人類無限的想像力---回到電影對星空想像的伊始,喬治·梅里埃在1902年完成《月球旅行記》,不知不覺中電影已經幫助人類見證了一個世紀的對宇宙的嚮往與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