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鎮電影院》 的「平行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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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鎮電影院》 的「平行世界」 - 陸劇吧

《蛋鎮電影院》 朱山坡 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 2019年6月版

《風暴預警期》 朱山坡 上海文藝出版社 2016年7月版

■ 朱山坡

像我們農村長大的人,一說起小時候看電影的經歷,都立即兩眼發光,彷彿一扇扇銹跡斑斑的大門被猛然打開,記憶的洪水洶湧而至,爭相訴說那些趣味盎然又令人唏噓的往事。這是我在跟讀者分享《蛋鎮電影院》時常常遇到的情景。

電影院存在於城鎮。鄉村只有露天電影。

城鎮與鄉村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平行世界」。在平行世界的這一頭,我經常想像和嚮往另一頭的生活。但兩個世界之間彷彿有一道無法跨越的天塹,像兩條不同的河流,雖然都東歸大海,但它們永不交集。我跟隨著浩浩蕩蕩的趕赴看露天電影的人流後面,翻山越嶺,一邊提防毒蛇、惡犬,一邊在黑夜裡奔跑,看完一場電影又回來。彼時,我知道在另一個世界,他們正坐在電影院里,嗑著瓜子,男人和女人摟抱著,看著同一部電影。沒有雞飛狗跳,沒有風雨之患,甚至沒有斷片故障、停電之憂,安逸地把電影看完,出了影院,在街角吃一碗2角錢的雲吞面才回家。

到鎮上讀初中,我終於可以在城鎮生活了。一條熱鬧的街道,學校在一頭,電影院在另一頭,遙遙相對。這又是一個「平行世界」。我每天坐在教室里,腦海總要想像電影院正在上映的電影。經常是,從這一頭跑到另一頭,就是為了看一眼電影海報,從大門往裡眺望一下電影院一排排的椅子和寬大的銀幕。如果時間充裕一點,我會坐在電影院的對面肉行污漬斑駁的石凳上,聽喇叭里傳出來的電影聲音。此時,喧鬧的肉行和街道是一個世界,看不見的電影又是另一個世界,它們也是平行的。

由於電影票並不便宜,我不輕易捨得買票進電影院看電影。一旦坐在電影院里,世界便分成了兩半。一半是電影院,另一半是外面。兩個世界互不相干,在各自的空間平行地運轉,像物理課本上說的「平行線」。我寧願自己的屁股跟電影院的椅子結成夫妻永遠不再分開。當電影結束,燈光驟亮,不得不從座位上站起來,我總是猶如從夢境中醒來,一步三回頭地離開電影院。陽光打在臉上,一不小心便被喧鬧聲絆倒。此時,兩個平行的世界合而為一,我一頭撞在「現實」的牆上,悵然若失。

2016年我出版了長篇小說《風暴預警期》。以我家鄉小鎮為藍圖虛構出一個地名:蛋鎮。這部小說撬開了一個無比豐饒的世界,像一部內容繁雜、沒有結尾的電影。在這部小說中,我寫了眾多人物,其中有一個「聽電影」的少年,因為沒錢買電影票,只能在電影院外面徘徊,偷「聽」電影。為了電影,他什麼屈辱都可以承受,可是電影院還是拒絕了他,最後連「聽」的權利也被剝奪了。那個熱愛電影、眷戀電影院的少年也許正是我的寫照。還有,我永遠無法忘記在電影院第一次看《伊豆的舞女》的情景,那部電影深刻影響了我,讓我知道了在遙遠的日本有一個跟蛋鎮一樣的平行世界,我幻想著跳進銀幕,走在密林深處蜿蜒的山路上,濕漉漉的樹枝,層層疊疊的綠,美麗動人的熏子與我結伴而行。或者,熏子從銀幕里走出來,徑直走到我的跟前,微笑著跟我握手致意,像是他鄉遇故知。此時此刻,兩個平行的世界交叉了,奇蹟般地重合了……這種境遇,我夢寐以求,卻又始料不及。

《風暴預警期》作為小說已經結束了,但那些鮮活的人物不肯安靜下來,一直在我腦子裡跳躍,閃動,折騰,像河流里的魚蝦,像山林的飛禽走獸,我得滋養著他們,安撫他們,否則他們像游兵散勇、孤魂野鬼風一吹就煙消雲散了。我找到了一個安放他們的好地方——電影院。電影院是鎮上神經最密集的中樞。燈光明滅的過程中、影前影后有多少秘密和故事在時間的折皺里若隱若現。我把他們安頓在那裡,相信總有一天用得著。

2017年底,我在北京讀書。有一天,彷彿是電影院的大門忽然被打開,那些熟知或者從沒見過的人物一下子涌到我的跟前,爭先恐後地述說他們的故事,彷彿他們憋屈了許多年,迫不及待了。我開始了關於電影院的主題創作,一口氣寫下了十六篇,加上早年寫的一篇,構成了小說集《蛋鎮電影院》。我把那些喧囂的和安靜的人物都安放到了合適的位置,為他們設置了前世今生,找到了歸宿。他們在這部書里各歸各位,各自安好,像等待電影開始那樣。

寫小說就是寫人物。在這部小說集中,我寫的只是人物,電影和電影院只是背景、舞台。這些人物不僅支撐了電影院,還使得蛋鎮更加血肉豐滿,也有了靈魂。有著凄美愛情的鳳和凰,以及從鹿山來鎮上看電影的女知青,我都毫不吝惜地給予了他們足夠的撫慰,讓他們在我為他們虛構的「平行世界」里得以生息。

整個世界似乎終於安靜下來。我也需要安靜下來。

因此,我覺得《風暴預警期》和《蛋鎮電影院》是兩個「並行世界」,像兩輛並行軌道上的列車。列車上的人彼此在對方的車廂上存在,卻又互相凝視,互相牽掛,還會發生量子糾纏。

看著呼嘯而去的列車,我只是在想,下一步,需要做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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